姜椿芳

“中國青年”編輯部來信告訴我，有些青年同志不大安心做翻譯工作，要我談談翻譯工作的重要意義。據我了解，這個問題的確是存在于部分做翻譯工作的青年當中的。我很愿意來談一談我自己在這方面的認識和體驗，提供給青年同志作參考。

首先我要確定地說，翻譯工作是重要的，做翻譯工作是光榮的。也許有人會覺得，這是老生常談。但是偉大的真理往往包藏在人們聽得爛熟的常談里。這一真理在翻譯工作問題上也可以得到證明。如果我們回顧一下中國近百年來的歷史，我們就可以知道翻譯工作在使中國人民獲得現代科學知識，特別是科學社會主義的知識，在推進中國人民的革命斗爭中，曾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試看那一種新知識、新理論、新經驗不通過翻譯就可以介紹到中國來呢？很多在中國近代進步思想的傳播工作中起過作用的先進知識分子，都或多或少地做過翻譯工作。中國共產黨許多負責同志。就參加過翻譯工作。在文學領域里作出貢獻的作家們，如魯迅、瞿秋白、郭沫若和茅盾等也都翻譯過許多作品。僅從這一點就可以表明翻譯工作是我們革命事業(yè)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做一個翻譯工作者是光榮的。

有些工作是“轟轟烈烈，要翻山越嶺，要馬上馬下，要飛來飛去。但有此工作是和風風細雨，要伏案深思，要筆不釋手，要憑三寸不爛之舌“翻來翻去”，這是工作性質的不同，并不是說有些工作就不重要。也許年輕人喜歡“轟轟烈烈”，但我們不能讓大家都去做“轟轟烈烈”的工作，而其他同樣重要的工作卻沒有人去過問。

說困難，翻譯工作也確實是很困難的。翻譯工作的范圍是那么大：從語文來說，它包括世界各國文字，從內容來說，它廣及各種科學、各種部門、各種領域；從方法來說，它有翻出翻進的，有口頭筆頭的；從時間來說，它要成年累月翻譯千年百年前的作品，也要即刻立見分曉的口譯。乍一看，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著手。但是趣味就在這困難中。而解決困難的辦法是精通一兩樣語文、一種專門學科，在翻出或翻進上用功夫，在口譯或筆譯上養(yǎng)成專長。困難沒有什么可怕，專長是完全可以養(yǎng)成的。

語言本來是一種表達思想的手段，進行交際的工具，但是到了翻譯者手中，它已不是普通的、簡單的工具，而是一種專門的科學，復雜的工具。因為一個翻譯工作者除了自己本國語言之外，他所掌握的另一種外國語言，就是他的重要工具，為了做好自己的工作，他非但要精益求精——更加精通那一種語言，而且還要更加熟練地運用自己的祖國語言，這樣就產生了一種科學——翻譯科學。這門科學還沒有很“科學”地找出各種規(guī)律，但是正因為如此，所以要現在的翻譯工作者來切磋琢磨，使它鍛練成形。也正因為它是一種“專門科學”所以今天我們把學習俄文或其他外因語文的學校稱為“俄文?？茖W?！被颉巴鈬Z文?？茖W校”。

現在有一些青年翻譯工作者不安心工作，除了由于對翻譯工作的重要性不夠理解之外，主要的也因為沒有充分認識甚至完全不認識翻譯工作者手中的語文是一種專門科學，因而他們就想拋開這門科學而去學習另一種科學。

輕視翻譯，自然就不好好提高翻譯水準，翻譯水準不提高，自然翻譯工作就做不好，做不好這門工作而想做另一門工作，“這山看得那山高”，到了那山，誰能保證這位翻山的同志就能把另一門工作做好呢？

今天翻譯界存在的問題、并不是“普通的交際工具”限制了有才之人的“發(fā)展前途”，而是有才能的翻譯工作者為數太少了。做口譯的往往口頭很差，詞不達意，錯譯漏譯、不連貫，不流暢；做筆譯的也常常因為語法不夠，知識不夠，翻譯出來的東西似通非通，錯誤百出。至于筆譯口譯都很熟練的人才、那就為數更少。這是不可容忍的現象，我們如果不下苦功夫鉆研學習、那是和翻譯工作者這個光榮的稱號不相稱的。為了把我們國家建設戰(zhàn)線上的翻譯工作做好，我們不應臨陣脫逃，跳業(yè)改行，而是應該堅守崗位，克服困難，努力鉆研，精通業(yè)務，做一個名副其實的翻譯工作者。

我們國家正進行大規(guī)模建設，這個工作對于我們是困難的，我們必須向外國學習，首先是向蘇聯學習。毛主席曾指示我們：要學習蘇聯。我們要進行偉大的國家建設，我們面前的工作是艱苦的，我們的經驗是不夠的，因此，要認真學習蘇聯的先進經驗。無論共產黨內、共產黨外、老干部、新干部、技術人員、知識分子以及工人群眾和農民群眾，都必須誠心誠意地向蘇聯學習。我們不僅要學習馬克斯、恩格斯、列寧、斯大林的理論，而且要學習蘇聯先進的科學技術。我們要在全國范圍內掀起學習蘇聯的高潮，來建設我們的國家。”①向蘇聯學習必須通過翻譯做橋梁，因此翻譯是我們國家偉大建設工作中的重要的一環(huán)，做好翻譯工作是學好蘇聯先進科學技術的重要條件。

我們的建設工作是長期的，不是一年兩年、一個或兩個五年計劃就可以完畢，因此學習蘇聯也是長期的。蘇聯的社會主義建設已經成功，現在正在建設共產主義，我國還剛在開始建設社會主義，因此

我國要向蘇聯學習的東西很多，時間很長?？茖W技術的知識和經驗是日新月異的，不是今天學會了一點，明天就無需再學。蘇聯擁有世界上最進步的科學技術，同時它又是綜合全世界一切最新科學技術的國家，我們長期地向蘇聯學習，也就是“抄近路”地吸收一切進步科學技術的知識和經驗。因此，在翻譯工作者，特別是在俄文翻譯工作者的面前，是一條遙長的道路，不是一年兩年走得完，也不是五年十年走得完的。俄文翻譯工作者必須不斷地提高自己的業(yè)務水平，更好地在這條廣闊無盡的前途上邁進。

有些青年俄文翻譯工作者擔優(yōu)，在蘇聯專家把專門知識技術傳授給中國人民之后，就都要回國，翻譯因此也要“失業(yè)”，就是因為不知道我們向蘇聯學習是長期的。即使我們將來成為有先進科學技術的國家，我們也應該相互地和蘇聯交流知識技術，靠誰交流呢？還不是要通過翻譯這座橋梁。還有一種可笑的杞尢，是以為將來由蘇聯回國的中國學生愈來愈多之后，他們都懂俄文，和蘇聯專家談話用不著翻譯，現在的翻譯到那時就要失業(yè)了。我國有通曉俄文的科學技術人員，能直接和蘇職專家談話，當然是可喜的現象，但這決不能說今后就不需要翻譯工作者來為另外為數仍多的不懂俄文的人當“舌人”或翻譯各種著作。

如果我們想起毛主席所說的話：“業(yè)已經過條約固定下來的中蘇兩大國人民的團結將是永久的……蘇聯經濟文化及其他各項重要的建設經驗，將成為新中日建設的榜樣”②,那末,我們就會完全明白前面所說的那些假定是非常幼稚可笑的,就會懂得,翻譯工作者在中國人民學習蘇聯的榜樣中是永遠不會“失業(yè)”的。

翻譯的領域是很廣闊的。我們不僅在工業(yè)建設方面需要翻譯，還需要把外國的各種科學知識、技術、文藝作品也翻譯過來。比如過去大量介紹到中國來的各國文藝作品，特別是舊俄和蘇聯的文藝作品對于中國文藝的影響就是很大的，在促進中國革命運動上是起了一定作用的。今后我們不但需要更大量地介紹外國的文學藝術作品，并且要整理過去已經翻譯過來的許多作品，把它加以校訂或重譯。這一工作是巨大的，正需要大量的精通各種文字的大量翻譯工作者擔負起來。擺在青年翻譯工作者面前的任務是更進一步提高自己的業(yè)務和政治水平，因為今天中國人民所需要的是更精確更美好的譯文，不再要粗糙的譯文了。

自古以來中國是一個有高度文化的國家。自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在文化和其他各方面更有飛躍的進步和光輝的成就。這一切都要介紹給世界各國人民，這個重大的任務又落在翻譯工作者的身上。目前我們還只有很少數能夠把中國文化介紹出去的翻譯工作者。從祖國語文翻成外文比外文翻成祖國語文要困難得多，必須精通外文，能把外文運用自如的人才能勝任。我國必須培養(yǎng)出大批精通各國文字的翻譯家來做這一重要的工作，尤其是青年翻譯工作者必須把這一光榮任務擔當起來。

溝通中外文化也就是使中國人民和各國人民在文化交流中互相了解、互相接近起來，因此通過翻譯這個橋梁所進行的文化交流工作，是世界和平運動中極重要的一部分。我們翻譯工作者做好了自己的工作，也就在保密世界和平的莊嚴事業(yè)中盡了自己應盡的責任。

自新中國成立出來，我們和世界各國愛好和平的人民的交往日益頻繁，我國各種文化科學代表團經常到蘇聯、各人民民主國家和其他國家去訪問，出席各種國際性的集會，同時世界各國的各種代表團也經常到我國來訪問和開會，這些都是翻譯工作者活躍的場合。俄、英、德、法、以及東方各國語文都用得著，筆譯口譯兩種方式都不能缺少。

更重要的是我國在國際事務中的地位日益提高，解決國際問題，特別是在東方問題上，沒有中國代表的參加是不可能的。最近日內瓦會議便是一個例子。外交活動必須通過翻譯，而且要求于翻譯的條件更高。在外交方面，無論筆譯口譯，一字一句都關系重大，既要求正確，又要求迅速。但是我國熟練的、能勝任這種工作的翻譯工作者卻不多。甚至非常缺乏，而且今后外交活動還要一天一天地比現在更加頻繁，所要求的翻譯工作者，在數量和質量上還要更多。

很明顯的，在我們青年翻譯工作者面前的是廣闊的道路。重大的任務，決不是道路愈來愈狹，工作愈來愈少。嚴重的問題是我們的翻譯工作者數量過少，質量過低，而不是有失業(yè)的威脅和改行的必要。

由此可見，我們青年翻譯工作者急于要解決的問題，是怎樣提高自己的業(yè)務水平和政治水平。僅僅安心做翻譯工作還不夠，還應當更加熱愛這一工作，在工作中不斷提高自己。

認識翻譯工作的重要性，批判自己的個人主義思想，否定那些認為“翻譯沒出息”、“做翻譯工作埋沒才能，浪費青春”的錯誤看法，一切從整體利益出發(fā)——這可以說是思想鍛練的重要方面。做翻譯工作也和做其他一切工作一樣，思想覺悟不斷提高是很必要的。這里我們不必多談。

在業(yè)務方面的提高應該分三方面來努力：中國語文、自己所學的那一種外國語文、自己所工作的那一門專業(yè)。這三者也要有重點地進行。如果認為自己的中國語文知識和運用能力還過得去（必須注意，往往有人輕視本國語文，或者錯誤地自以為本國語文好對付而不在這方面努力），就把主要的力量放在外國語文上；如果專業(yè)知識最差，就多學習專業(yè)知識；或者把前者學好之后而回過頭來專攻后者，務期有所成就。一般地，應該把中國語文作為日常的修養(yǎng)，多看書報，多作有系統(tǒng)的講述（練習條理分明的講述自己的思想，對于構思和作文都有幫助）。專做口譯的，也應該經常動動筆；專做筆譯的，也應該多多練習說話；掌握了一種外國語文之后，也應該旁及另一種或幾種外文，即使懂個皮毛，能說兩句，認得字母也是好的（因為做真正的翻譯工作者，只懂一種外文是很不夠的，在國際會議場合更有這種感覺）。

擇定一種專業(yè)（在一種專業(yè)里做翻譯工作）之后，就應該全心全意地去學好這種專業(yè)。青年人的興趣是多方面的，但是多方面的興趣并不妨礙專門興趣的培養(yǎng)；反過來說，有了專業(yè)方向的青年同志，也不妨給自己培養(yǎng)一些其他興趣，因為這樣才可能使自己有更廣闊的眼界，在專業(yè)上得到更深的造詣。

前面我們說過，翻譯并不是沒有出息的。中國成語說，“行行出狀元”。那么，“翻譯狀元”是決不止于一個兩個的。在擁有六萬萬人口的偉大國家里，應該有成千成萬的翻譯專家。只要我們努力，只要我們努力得當，每一個青年翻譯工作者，不論他在那一個部門里工作，不論他是運用那一種語言，都有機會做翻譯家，中“翻譯狀元”。

我們的工作是長期的，我們的學習也是長期的，暫時遇到的困難，不應該阻止我們的前進、改變我們的意向。一個翻譯工作者難免不會遭到個別人的不重視，但這種不合理的現象是暫時的。要緊的是翻譯工作自己不要因為不被重視而灰心，要自己重視自己的工作，堅持自己的工作崗位，更不應由于暫時的情況而要改行，而感覺前途渺茫。

我們的黨，我們的政府是重視翻譯人員的。正因為如此，所以政務院規(guī)定翻譯為技術人員，并且給予翻譯人員較高的待遇。翻譯工作者應該以此自豪，應該更加努力來提高自己，來更好地為人民、為國家建設事業(yè)服務。

還應該說明一點，我們也不應該死板地肯定翻譯工作者就是一輩子當翻譯。在某種情況下，由于工作的需要，而自己又有能力和條件做別的工作，那么，一些翻譯工作者也可能改做別的工作的。事實上，有一些做專業(yè)翻譯工作的青年同志，已經不做翻譯而做有關專業(yè)的專家了。但是他們是通過翻譯而當專家的，在他們的工作中也時常要用外文來幫助自己和別人工作。因此，做翻譯工作的人就更不應該輕視自己的翻譯業(yè)務而存心改行，不安心工作，相反，應該做好自己的“本行”，做好“本行的專業(yè)”，并且把它發(fā)揚光大。一九五四、八、一八

①毛澤東主席在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曾議第一屆全國委會第四次會議上所作三點重要指示之一。見一九五三年二月八日“人民日報”。

②毛澤東主席離開斯科時在車站上的臨別演說。見“中蘇友好文獻”，人民出版社一九五三年十一月北京第二版，第八二頁。